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1章一點 (16)

關燈
十多盤子,這裏自然有人把方桌撤下換成圓桌,在中間放了個八寶魚頭豆腐大鍋子,下面燒了火,濃湯滾滾,看著都讓人食指大動。

連典膳也下去領賞用飯了,屋內只餘青兒、紫兒並幾個中年宮娥服侍時,太孫方才動了興致,連聲道,“溫酒來!”

溫的有好幾種酒,也是一樣溫在水裏,青瓷瓶上掛了紅簽子。徐循去挑的時候,看到除了禦酒房造的金莖露、太禧白以外,還多了兩瓶新酒,便笑道,“這個荷花蕊和秋露白,是新酒呀?”

“噢,是王瑾在宮外釀出來的,今兒咱們試喝兩鐘,如好,再讓他造。”太孫說,“你各樣倒一鐘來我喝喝?”

倒酒這個也無需徐循自己動手,自然有人給她倒好了,徐循只端過去給太孫而已,太孫先喝了半杯荷花蕊,剩下半杯就拿在手上,送到徐循唇邊了,徐循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,太孫笑道,“徐娘娘,小的服侍你可仔細麽?”

徐循白了太孫一眼,咽下酒品了一會,才道,“這酒對我來說太醇了。”

果然,太孫還若無其事呢,徐循臉上已經飄起了兩團紅暈,太孫哈哈一笑,“你平時自己吃飯,不喝酒的?”

“我們喝的酒沒這個好。”徐循說,“也就是蘭花飲、芙蓉液,在外頭算是好得不得了了,和這個比也淡。”

太孫唔了一聲,“我喝慣了,倒是不覺得多好。就是比別的醇厚些,在鼻子裏有點荷花的香味。”

說著,又吃了幾筷子菜,徐循侍膳過幾次,很有經驗了,早舀了小半碗魚頭湯涼著,這時候剛好奉上,太孫開始作了。“濁,撇撇。”

徐循只好把本來也沒有幾片的油花輕輕地撇到一邊,舀了一調羹清湯給太孫,正好就餵進去了。“現在好了吧?你都多大了,還要人餵……”

兩個人一邊吃酒,一邊談天,徐循問些回南京路上的事,太孫也問問北京的變化。不知不覺就吃了有快一個時辰,菜沒吃多少,酒也沒喝多少,多數時間都在聊天了。太孫還和徐循說,“可惜了,王娘娘畢竟還沒去多久,不然,教坊司裏喊點小唱來彈曲子,更有意思了。”

“哪有人家常吃飯還要聽小曲的。”徐循現在和太孫說話已經是非常隨便了。她拿起一個乳餅塞在太孫口裏,“吃你的吧,再嬌下去,就該吃粗菜憶苦思甜了。”

粗菜也是本朝禦膳的特色,真是就拿油鹽炒的苦菜根、紅菜頭什麽的,全是田間地裏苦哈哈吃的菜色。這是太祖爺為了警惕子孫,憶苦思甜而定下的鐵律。到如今無非是原樣拿去倒掉而已,誰也不會真吃。太孫哈哈一笑,咬了一口乳餅,又拿徐循的手放在手心裏捏來取樂。

兩個人坐在一處說點家常,吃吃菜喝喝酒,因為不是每天見面,所以也很不愁沒話題,就像是一般的家人一樣,寧馨裏又帶了一點**,一點情調。這樣的情境肯定是能讓人非常放松的,最重要的,是因為朝夕相處了很久,所以那種隱約的陌生感已經完全不見了。要說起來,徐循和太孫相處的時間,還比太孫和孫玉女相處的時間更久呢。雖說在一起生活了十年,但男女有別,沒成親之前,兩個人見面的機會雖多,時間卻又不長。

當然了,這種相處的風格也是要看人的,有的人就是在一塊一輩子,都處不出這種感覺來。反正和徐循在一起,可以說是不乏溫情、又不乏激情。太孫也挺喜歡這樣的感覺,和她在一塊感到什麽都能說,比較放松,也不必擔心徐循多心生氣什麽的,當然,更不必擔心她到處亂說了。兩個人吃完飯還泡茶聊天呢,又假裝下棋。——所謂的假裝下棋,就是一邊在棋盤上落子,一邊聽徐循說她學騎馬的事。

“後來我可以一氣從東苑跑到西苑,腰也不酸了。”徐循說得很高興,“就是練出來了,腿有勁兒可以蹲住了。難怪都說紮馬步、紮馬步,騎馬多了真的練腿勁!”

太孫聽著聽著,聽到腿勁,心頭一動,斜著眼望著徐循說,“真的?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練出來了?我不信。”

小徐一聽就動情緒了,“改明兒我騎給你看!”

“不用改明兒了。”太孫一把就把徐循給拉到自己身上了,“你就在這兒騎給我看看——我看你能騎多久!”

這所謂的騎,當然不是騎馬了。徐循的臉一下都紅透了,她囁嚅了一下,“棋都還沒下完呢……”

“封盤再下。”太孫果斷地做了決定,揚聲道,“青兒——”

隨著一聲應是,帷幕一掀,一張很舒服的床就已經被準備好了。此時夜深人靜、紅燭高照,寢殿裏正是顛鸞倒鳳的好時機。徐循的上衣一件件地掉到了腰際,裙子一層層地撩到了腿上,她真的信守承諾,策馬由韁,好好地把身底下的某人給驅策了一番……

在這種事上,男人當然都貪新鮮,但也不是說熟就沒有熟的好了。彼此對對方的身體都很熟悉,知道怎麽能給對方帶來快樂,節奏也合上拍了以後,就有一種同新人相比不能達到的酣暢淋漓般的感覺。兩個人喘息著倒到枕頭上的時候,彼此都很心滿意足。太孫側頭去看徐循,卻發現徐循也正情意綿綿地看著他。他心頭不禁一軟,便伸手將徐循攬進懷裏,低聲道,“昨晚我回來了,沒去找你,你想我不想?”

徐循很自然地說,“想啊。”

她嘟著嘴,伸手一下下地頂著太孫的胸膛,“回來得那麽晚……我還想著,昨晚你肯定是要和孫姐姐的,指不定我還能在晚飯前先見你一面呢。沒想到你回來得那樣晚,直接就進延春宮了。”

這話說得,多貼心啊,又透著思念,又透著懂事大度——不爭寵,知道孫玉女離了太孫好幾個月了,第一晚也不和她搶。太孫心底就和吃了一碗熱牛奶似的,別提多妥帖了。他上下地撫弄著徐循的脊背,道,“是我不對,下回一定爭取早回來,早給我們小循看一眼。”

男人在滿足以後,肉麻的話都是不要錢的。徐循嗯嗯哼哼,看來也怎麽沒當真,太孫有點不爽了,拉了她的耳垂一下,又說,“是了,明年你胡姐姐即使過來了,怕也不能管宮務了。她這一向身子都不太好,還是要以將養為主,不能多操勞。”

“哦。”徐循自然地說,“那就要多勞煩孫姐姐了。——說起來,也不知仙仙生了沒有,這一胎若是小子,家裏就有喜事了。”

何仙仙是三月份懷上的,正好現在也到了九個月上頭,隨時都可能發動生產。太孫被這一說,也覺得有點期待,“可惜,不論是男是女,頭一年都不好搬動冒風,怎麽說也得過了周歲再往這裏帶,明年內,還是只能和他的姐姐和小叔叔、小姑姑們做伴。”

這倒是的,因為各種原因滯留南京的妃嬪很多,比如劉婕妤就是病了,還有太子宮裏好幾個美人,不是懷孕就是坐月子等等,或者孩子幼小不好搬動,情願多留一段時間再來的。因沒男人在了,現在都居住在內宮裏,倒是也挺方便的。

兩個人說了點閑話,也就到就寢的時間了,太孫見徐循爬起來去吹燈時,身段窈窕玲瓏有致,心念一動,手便捏在了徐循的腰上,“小循,我們不如——”

徐循回過頭,臉上一紅,看得出來,她也是有點想要的——雖然口中沒說什麽,但卻配合地把腿兒給分開了……

第二天起來以後,太孫就吩咐王瑾,“搬兩壇子秋露白去宜春宮,讓婕妤練練酒量。以後你留神瞅著,宜春宮短什麽了,只和我說。婕妤人老實,不會要東西,咱們得體恤起來,不能讓老實人吃虧了。”

王瑾一哈腰,穩穩地應了一聲。“奴婢一定謹遵少爺吩咐,不讓老實人吃虧。”

☆、囂張

遷都後的第一個年,肯定是過得很囂張的。別說前朝新年大朝辦得熱鬧了,連後宮的新年朝賀都辦得非常盛大。最明顯的一點,就是今年後宮裏來了好幾位王妃。

藩王無事一般是不上京的,都只在自己封地附近活動,這一次遷都盛世,前朝也來了好幾位藩王。但最是風口浪尖的漢王,雖然也要求上京朝賀,卻沒被許可。倒是漢王妃來了,趙王和趙王妃也來了,還有代王妃、安王妃等藩王妃臘月裏都到了京城。可想而知當然整個臘月的慶祝活動更熱鬧了幾分不說,連次數也增多了。

這麽一來,徐循和孫玉女倒也忙了起來——這種老中青三代家庭聚會的活動,青年一代沒有人出面肯定是不合適的。太子妃直接把她們倆就當作是太孫妃的代表了。所以雖然位卑職小,但也只能每天坐轎子往內宮趕。參與這些沒完沒了的洗塵接風活動。

因為很多藩王妃,成親就藩以後,都是很多年沒有探親的了,連皇太孫成親都沒有回來共襄盛舉,這一次肯定想見見太孫宮裏的新人,奈何太孫妃又不在,只好把孫玉女和徐循都拉來見面。這長輩見晚輩,肯定也不好空手的,符合品級的首飾怎麽也要賞兩件。徐循和孫玉女遂得了許多首飾,都不算太名貴,但也直是好東西了。最好的一點,就是藩王妃手裏賞出來的,和她們平時得的首飾不一樣,上頭一般沒有刻名。——沒刻名,又不太名貴,且還是長輩給的見面禮,按例不登冊,拿來賞人是再好不過的了。徐循已經給四個嬤嬤一人留了一枚金簪。其餘幾個宮女,一年忙活到晚,她預備也給賞一枚金戒指,好歹也讓她們防身。

說起來,也就是因為這些王妃們進了京,徐循才又見到了張貴妃。去年一整年的忙碌,使得張貴妃看來憔悴了一點兒,但她的精神頭兒還算不錯,和王妃們說笑的聲音也很響亮。對小輩們,她還是那樣親切,看戲的時候時常把徐循叫到身邊挨著坐,正好太子妃也摟著孫玉女,這樣她們就不必在偏殿裏挨著低等妃嬪們坐了,可以跟在長輩們身邊,享受比較好的景色和音色。

不過,徐循有時候還寧願自己能在偏殿裏坐著呢。在張貴妃身邊坐,她心裏一根弦老是松不下來:這藍寶鳳釵,雖然是被太孫攬到自己頭上了。可張娘娘要是問起來,她也的確不知該怎麽交代。

此外,座中都是超品誥命,正妃紮堆兒了,給她這個嬪妾的壓力也挺大的。她是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多說,倒不如孫玉女揮灑自如了。——好幾個娘娘都對孫玉女很感興趣,時不時就巡梭過一個眼神。孫玉女倒也是鎮定自若,沒有一點局促。

關註孫玉女的原因,大家心裏清楚,面上卻都裝糊塗,其中還要數漢王妃最直言不諱,某次宴會上,孫玉女隨口說了個笑話,她拿手帕掩了嘴,笑得前仰後合的,沖太子妃笑道,“嫂子,不是我說,倒是可惜了的。我是沒見著太孫妃,也不知她有多好的人品,心裏就為這姑娘可惜。”

這話說得,一屋子人都安靜下來了,全看向孫玉女。徐循心裏都替孫玉女覺得尷尬,她望著自己的腳尖,也不敢到處亂看,也是絲毫不知孫玉女現在的表情為何。

太子妃的語氣也是有點驚訝,不過還是挺禮貌的,她說,“這是怎麽說呢,弟妹。”

漢王妃韋氏當然也是個美人了,雖說年紀大了,保養得是極好。看來珠圓玉潤,十分和藹可親的,被太子妃一提醒,她好像也自知失言似的,握著嘴笑道,“是我失言了,不過,這事兒我也是有所耳聞——昔年在宮裏,我可見過胡尚宮幾面的。沒料到她這麽有福氣,現在倒多了個當太孫妃的妹妹。”

徐循根本都聽不懂,她茫然地擡起頭看了看張貴妃,張貴妃好似根本就不感興趣,漫不經心地低下頭,笑著問徐循,“你今兒怎麽沒戴我給的那對耳墜子?”

徐循的心現在也立刻跟著吊起來了,她再顧不上註意漢王妃那邊了,這裏自己故作自然地笑道,“太沈了,墜得耳朵疼……”

張貴妃就疼愛地擰了擰徐循的耳廓,笑道,“要不是怕耽誤了你,真想讓你進內宮來和我住——可想想,你進來了,心裏不知多怨我不說呢,連太孫怕也怨上我了,這方才罷了,日後,多和你幾個姐姐一道進來請安吧。住得遠了,情分可不能遠……”

說著,又問起太孫,“太孫在新住所住得還習慣嗎?今年夏天可有受什麽委屈,覺得太孫宮有哪裏還不夠好?”

兩人這邊閑談,徐循那邊就聽不清漢王妃和太子妃的對話了,你來我往也不知說了什麽,孫玉女忽然大聲道,“皇爺聖明天子,行事自有道理,我心裏怎會委屈呢?娘娘這話說得,嬪妾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。”

這一下倒是把所有人都給驚動了,眾人都看過去時,漢王妃卻是怡然自得,似乎根本沒有聽出孫玉女話裏的惱火,她慢條斯理地挑剔著橘子上的脈絡,反而沖孫玉女溫厚一笑,道,“別的事,父皇自然是洞明燭照、運籌帷幄,可這婚事就難說了。遠的不說,近的——”

她沖趙王妃努了努嘴,又是一笑,才道,“不過也沒什麽,橫豎無子嘛,天家婚事,還不是以男丁為尊,不喜歡就廢——”

“弟妹!”

“王妃!”

太子妃和張貴妃同時出了聲,徐循從未見過太子妃面上如此霜寒,平日裏和藹的臉現在是完全掛了下來。不過,見張娘娘開聲,太子妃平靜了一下,也就不做聲了。

就徐循看來,張貴妃是很不想摻和這灘渾水的,把漢王妃喝收了聲,她也不說話了,場面一時,倒有些尷尬。

趙王妃顯然也很不舒服,她不比太子妃顧忌多,直接送給漢王妃兩枚大白眼,方才溫言問徐循,“你是哪家的閨女,和咱們國公爺徐家,可是親戚不成?”

這明顯是問出來轉移話題的,徐循忙回道,“我父親就是尋常塾師,世代住在南京,同國公爺就是同姓的緣分。”

趙王妃便點頭向張貴妃道,“現在宮中選秀也好,為咱們宗室子弟們賜婚也罷,多數都有選擇這些良家女子的,我看著也很好。我們家大小子將來若是擇媳,也求一個這樣漂亮懂事的良家女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”

大家便把話題說開了,說到明年預定要辦的選秀去了。“距離上回選秀,也有四五年了吧,明年不知要不要再選呢……”

好容易散了席,大家便各自回宮去了。徐循有心和孫玉女說幾句話,但兩人分乘轎子,也沒法說。再說孫玉女當晚侍寢,回宮以後直接收拾收拾就走了,徐循只好和當班的錢嬤嬤、孫嬤嬤八卦,她把宮裏的事很仔細地和兩個嬤嬤說了,嘆道,“漢王怎麽樣,我沒見過不敢說,這個漢王妃可是真夠討厭的了。”

兩個嬤嬤也是咋舌不已,錢嬤嬤道,“有些話也就是她敢說了,太子爺和太子妃娘娘但凡說一句這樣的話,皇爺不大發雷霆才怪。真是慣壞了,這些年,漢王都沒見寵了,言行舉止還是如此放肆。”

“這不是擺明了要挑撥離間嗎?”徐循很有幾分憤憤,“咱們宮裏不得寧日,難道她有好處?這個人真損。”

罵了幾句,表明自己高尚的道德水準以後,小徐婕妤開始人性化了,她八卦道,“可漢王妃說的那是什麽事啊,什麽胡尚宮不胡尚宮的,我可沒聽明白。”

這四個嬤嬤可以說是各個都身懷絕技,趙嬤嬤料理內務是一把好手,把宮人們料理得井井有條,而且宮規禮儀方面十分在行;孫嬤嬤在梳妝打扮之外很會搞人際關系,李嬤嬤呢,光是從教坊司帶來的功夫,已經足夠讓徐循受益無窮了,更別提她曾婚配過一段時間,是宮裏最接地氣的一個,錢嬤嬤則是宮中老人,人情練達不說,宮中典故也知道得很多。所以一說這事,徐循就很自覺地看向了錢嬤嬤。

錢嬤嬤沈吟了片刻,便道,“這事知道的人很多,告訴貴人也沒有什麽,您心裏有數,別在人前露出就行了——太孫妃娘娘是家中幼女,她們家乃是濟寧富戶,原本有一長女,被選入宮服侍。她聰明伶俐,習字後好讀詩書,很得仁孝皇後的喜愛,沒有多久就轉去當女官了。三十出頭,已是尚宮,當時為太孫說親的時候,本來都定了是如今太孫嬪的。可具體怎麽回事也不知道,忽然間又要去另選,總之皇爺令司天占蔔時,蔔得星氣在濟南一帶,皇爺就令人去暗中查訪,這些選秀的中人宦官們,就把胡尚宮的幼妹給選上了,言說此女在當地頗有賢名,而且命相大吉,皇爺便令胡尚宮回家教養幼妹。後來選秀的時候,張娘娘和太子妃均暗中查看過,也覺滿意,這麽著就選定了如今的太孫妃娘娘。”

徐循還真不知道原來她親身參與過的選秀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,她也是聽著迷了,不禁就問,“那大哥能願意嗎?”

太孫願意不願意,一般底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,但孫嬤嬤那不是有個對食嗎?這個對食剛好不還是太孫的大伴嗎?另兩個人就去看孫嬤嬤,孫嬤嬤也沒裝傻,搖了搖頭,嘖嘖了幾聲,“肯定不願意啊,可也不好說什麽——他不說還好,順順當當地就把孫嬪給收了。若是一說,激起皇爺脾氣,孫嬪現在還未必在宮裏呢……”

看來,她和王瑾在一塊的時候也沒少八卦太孫的事兒,這才對此事□心知肚明。徐循卻沒心思顧忌這個,她皺起眉頭,都不知道疑惑什麽好了,先想問:皇爺幹嘛這麽討厭孫姐姐。後又更好奇胡尚宮的事,“哎喲,這麽一說,這個胡尚宮可是個厲害角色,從宮女做到尚宮,好稀奇呢。”

女官怎麽說都是有品級的,比起宮女那根本不可同日而語。富戶之女,被選入宮服侍,三十出頭,已是尚宮——這簡單一句話背後,一個人精形象簡直是呼之欲出。再陰謀論一點想想,憑什麽皇爺就看不上孫玉女啊?憑什麽司天就選到濟南啊?憑什麽就選了胡善祥啊?要知道胡尚宮可是尚宮誒,六局一司裏,最位高權重的也就是尚宮局的尚宮了,她們負責內外傳遞消息,把內宮需求反饋給外臣知道,也是很有和外臣見面的機會的,要說同司天勾結……這,雖然玄幻點,但也勉強還能成立。

“再厲害,也薄命。”孫嬤嬤也嗟嘆道,“妹妹才封了太孫妃沒多久呢,山東一帶流行瘟疫,染疫沒了。這人命真和草紙似得,昨天還好好的,今天就不見了。”

錢嬤嬤也嗟嘆一聲,遂和孫嬤嬤說起宮裏女官的變遷。

徐循自己咂摸了半晌,見話題變了,也不敢再八卦下去——問幾句是人之常情,尋根究底的,錢嬤嬤這個管女德的可要說她了。

她坐在當地,禁不住是又想起了漢王妃的那番話,只覺得這番話裏,真是沒一句沒有深意,沒有用意。再往深裏想時,不禁便想得癡了。

回過神來,亦暗道漢王妃厲害——就算明知是在挑撥離間又如何?換做自己是太孫嬪,就算明知她沒安好心,恐怕也少不得要心氣翻滾一番了。

忽然間,她很慶幸自己現在和太孫嬪是分宮住了。小徐婕妤發了個抖,一時也是有點惆悵:可惜了,張娘娘特地點名讓她多進宮服侍,不然,這一陣子,要是能不進內宮,那該有多好啊……

☆、惱火

很可能是漢王妃在朝的時候,這樣的事兒並不少見。所以這番口舌,在宮裏根本都沒激起個響兒——又或者激起響兒了,徐循卻並不知道。現在太孫宮分出來了以後,幾個嬤嬤的消息靈通度是等比下降的。頂多也就能做到對太孫宮裏的事了如指掌,別的那就不要多想了。

反正,就算是大家各有想法吧,面上肯定也都是裝得若無其事的。時近新年,誰也不會把這種喪氣的事兒鬧大,漢王妃不會,張娘娘不會,太孫宮裏的人就更不會掃興了。徐循估計孫玉女可能比誰都怕這事兒被人繼續提起,所以第三四天,她就很恰到好處地“病”了。內宮的種種慶祝活動,她都沒法參加。

她不去,徐循就更不想去了。好說原來孫玉女在的時候,太孫宮有人需要出面的時候都是她當仁不讓,現在孫玉女不在,出來和漢王妃等對話的就是她小徐循了。但不想去也沒有辦法,現在宮裏就剩她一人了,她不去,誰去?

徐循去看望孫玉女的時候,一屁股坐在暖閣裏,就是不想動了,她說,“我恨不能也病一場呢,現在想到進宮,渾身的寒毛都炸!”

孫玉女其實也是正好快來事了,確實有點不舒服,擁被坐在炕上,越發顯得面色蒼白,頗有幾分楚楚可憐。聽徐循說話,她免不得就是一笑,“都巴不得進宮討賞呢,誰和你似的這麽沒出息哇?叫大郎知道了,少不得要笑話你。”

徐循吐吐舌頭,“賞?我怕討來的是打呢,現在見了漢王妃,我都打從心底發怵。你瞧吧,她一句話就把你整成這個樣子,我要是撞到她手上了,還不知道怎麽地呢。”

她這麽大大方方地提起前事,倒顯得沒異心,孫玉女也是一笑,她反而為太孫妃說話,“別聽那個老毒婦瞎說,她就是要在我們太孫宮裏下釘子。娘娘入選的事我再清楚不過了,清清白白,絲毫齷蹉沒有。胡尚宮再能耐也就是個尚宮而已,入宮都多少年了,家裏有沒有這個妹妹她還不清楚呢。”

以孫玉女的資歷,這番話說出來似乎是可信的。徐循也不敢多問,只好做同情狀道,“這話就算是假的,也害人不淺呢。現在被她這樣一講,你倒不好在人前現身了。損人不利己,一點長輩的風範都沒有,什麽玩意!”

孫玉女哼了一聲,倒是來了點同仇敵愾的興致,“這個就叫苦了?大郎的那兩個叔叔,什麽妖怪事兒做不出,仗著靖難時候的功勞,從前沒就藩的時候,簡直是群魔亂舞,不知造了多少事。你是沒趕上熱鬧呢,趕上了你就知道了。那幾年,咱們春和殿的日子可不好過。”

這就是親養的媳婦了,咱們春和殿幾個字,孫玉女說來真是自然得不得了。徐循聽了,心中未免有幾分感慨:不管漢王妃說的是真是假,孫玉女的遭遇,確實是很令人同情的。

“我就聽說了漢王……”但是這話她當然不會傻得說出口,徐循順著孫玉女的話就往下八卦。

“趙王也是一樣的。”孫玉女對宮廷掌故知道得也不少,尤為可喜的是,消息來源比較上層,可以彌補嬤嬤們的空缺處。“做妖做怪的,從不消停。就現在這個趙王妃,那都是後立的了,從前的趙王妃人也挺好的,就因為和他合不來,他借口無子要廢人家不說,還把她的侄子一劍給殺了。”

徐循不禁瞠目結舌,“哪有這樣事的!”

“可不就是了?”孫玉女也翻了個白眼,“包藏禍心,沒一個好東西——就仗著靖難時候的功勞唄。一人都蓄養了好些護衛,誰知道想做什麽,只苦了太子爺、太子妃娘娘,受著弟弟們的氣,還要給他們說話,別提多委屈了。”

所謂的四世同堂,唯一個忍字,這話實在是不假的。這種大家庭的長子長媳,因為有繼承權的關系,所以也要奉養老人照料弟妹,遇到幾個精怪的小叔子小姑子,有些委屈也是毫不稀奇。只是徐循萬萬沒想到太子和太子妃也要受這種委屈——而且,還比一般人家要多受許多。她不免和孫玉女一道嗟嘆了一番,孫玉女才握著她的手說,“我知道你也不想去裏頭,你老實膽小,憨憨的沒什麽心眼……一進宮又倒黴撞了劉婕妤的槍尖,被兩邊挑著當鬥氣的靶子,你心裏也是戰戰兢兢的,這我都明白……”

進宮這麽久,徐循和孫玉女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。兩個人之間並不存在什麽爭寵關系,脾氣又都不錯,現在彼此說話辦事也沒那麽表面,的確是很正常的發展。但,孫玉女也很少把話說得這麽明白,徐循聽了,心裏也有點怪怪的:不是說她覺得孫玉女不好,就是這個人吧,為是非所圍繞,她是個怕事的人,現在和孫玉女靠攏起來,自己心裏不由得就有點沒底似的。

“但現在太孫宮必須要有個人出去撐場面,不然,誰知道漢王妃又說什麽怪話呢?”孫玉女沒留心徐循的沈默,繼續給她鼓勁兒。“從去年開始,皇爺脾氣就特別不好,挑三揀四的,太子爺那邊也是煩得不行,就是大郎都有點戰戰兢兢的。這時候咱們在後宮不能給他們添亂、添心事,我之所以裝病,也不是鬧脾氣,就是不想讓漢王妃再拿咱們太孫宮自己的事來說事了。你就是再不想去,也要開開心心地過去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。你要到了漢王妃跟前,肯定是和張娘娘坐在一塊兒,你就見機行事唄,張娘娘那麽喜歡你,肯定會為你出頭的。”

徐循本來心裏的確很沒底的,被孫玉女這麽入情入理地鼓舞下來,倒舒服一點兒了,她思忖了一會,也就點了點頭,笑道,“我知道啦,不會給大郎丟人的。”

孫玉女滿意地輕輕擁了徐循一下,說,“你這麽坐著不累嗎?躺上來和我一起靠一會兒吧。這分宮住了,也有不好的地方,以前想找你,打開窗戶一看就知道你在忙什麽,喊一聲過來就行了。現在想找你說話,可沒那麽容易了,你也不經常來看我。”

太孫宮就她們兩個主子,平時白天太孫都是不在的,要是不進內宮的話,她們倆不一起打發時間,彼此也真的都很無聊寂寞。所以其實徐循和孫玉女這一陣子也的確經常一起玩。

這人呢,就擋不住朝夕相處,只要不是互相非常討厭,熟起來都是有感情的。徐循對孫玉女的感情比較覆雜,但也不是說就沒有好感,聽她這麽說,她猶豫了一下,就真的踢了鞋,躺在被子外頭,和孫玉女互相攙著靠在了一起。

“那天漢王妃那番話,你別對大郎提起。”孫玉女安靜了一會,又道,“你應該也知道了,遷都事多,皇爺現在脾氣不好,精神有時也是有點不濟了。朝廷裏的事,基本都讓太子處理,時不時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。反正就是煩吧,大郎也得跟著一起煩,咱們後宮裏的事就不能讓他煩心了,現在太孫妃不在,內宮裏受了委屈,你心裏不得勁了,回來和我說,咱們一起出主意,該往上捅的,捅到張娘娘那裏去,該瞞下來的咱們就一起捂著……和你說句實在話,雖說生了也不能自己養,可這有孩子和沒孩子就是不一樣,咱們倆呢,現在就得互相依靠,攜手共渡難關……”

又做了一會思想工作,徐循也是表了幾次忠心,孫玉女方才滿意不說了。兩個人倒在暖閣上,透過比較名貴的琉璃窗——這東西一間宮殿裏也就是一扇了,是營建大報恩寺的副產物——望著外頭的宮墻上厚厚的積雪,一時誰也沒有說話。過了一會兒,徐循才透了一口氣,低聲道,“剛進宮的時候還沒覺得,現在感覺,在宮裏活著,怎麽這麽難呢?沒事兒還好,大家開心罷了……有了事,卻總是……總是壞人得意,好人憋屈。”

孫玉女倒是被她給說笑了,笑了一會兒,“你以為這都和唱大戲似的,一出就是一出?騎驢看唱本——咱們走著瞧吧,看誰能得意到最後。現在欺辱咱們的人,日後失意的時候,有得是!”

但到了最後,這笑聲又化作了一聲酸楚的嘆息,孫玉女把臉埋到了徐循脖領子裏,徐循不知該如何反應,只好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拍了幾下,孫玉女的臉就在她肩膀上來回蹭了幾下,和小貓兒似的稚氣,她輕輕地說,“可你說得也對,享多大福就要受多大的罪,在宮裏活著,有時候是要比外頭更累……”

也許是情緒上來了,她忽然輕輕地抽泣起來,徐循瞪著房頂,也不知該如何反應,只好慢慢地拍著孫玉女的肩膀,過了一會,孫玉女自己也就好了,擦著眼睛直起身子,張口要說些什麽。

話還沒開口呢,徐循就搶著說,“我知道,我知道,放心吧,我不會告訴大哥的。”

孫玉女瞅了她一眼,徐循也一臉無辜地望著她,不知誰先開的頭,兩個人撲哧一聲就都笑了起來,倒是把剛才室內淒清委婉的氣氛,一掃而空了。

笑著笑著,孫玉女就挽住了徐循的胳膊,半是誇獎,半是感慨地道,“小徐循,好人吶!怪道你這麽討人喜歡,咱們這宮裏,人精子、人尖子多,像你這麽樣純的,可沒有幾個。”

也不知為什麽,徐循就是不敢把她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